DAY 48
八音谐
LOFTER： @明月旗
*伞哥存活设定，同时带了一点之前那篇还没有动笔的管弦paro的设定，不影响阅读。
本篇以中国古代工尺记谱法命名段落。
OOC到炸裂。
甜度……看官老爷们就别在意这个了。
【合】
国家艺术基金古谱诗词传承项目的研修会场，今天的培训主题是演唱大师课，台上那位从来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教授对在坐的许多歌唱家们进行指导和范唱，苏沐橙对此只能表示不明觉厉。她是研究古代文学的，因为对古诗的音乐性这一方面很有兴趣而参加了这一项目，但今天是一群声乐大佬讨论演唱技巧，这就超出了她的专业领域。当初她哥把项目简章发给她看，说这个项目招文学和艺术类人才，报名表还要有两位相关专业教授的推荐意见。
“这事简单，找你老板给你写一个，再找院长写一个。”苏沐秋对此表示小菜一碟，他家妹妹人文学院一枝花，人见人爱的好学生。
但是好学生苏沐橙此刻在会场后排昏昏欲睡，进了项目组之后她领了个编写任务，为此已经几天没有睡过一个整觉。确定了自己不在摄像机的可视范围里，苏沐橙打开笔记本电脑摆出一个认真记录的pose，调整坐姿开始准备和周公见个面。
然而……
进入睡眠失败。
苏沐橙想说，虽然这个会场里的各位大佬都是有头有脸的歌唱家，但是总有那么些人的唱腔让她不是太好接受。对于音乐这一方面还算有些造诣的苏沐橙总觉得，有些诗词——这些她每天与之打交道的诗词们不该被这样过度演绎。
放弃了打个瞌睡的念头，苏沐橙划开手机，微信的一个小红点引起了她的注意。
【Y 请求添加您为朋友】
Y的头像是一片叶子。加上这个过分简单的名字，苏沐橙开始思考这是会场里哪一位，并且把目光锁定在不远处那位头发稀疏的老编辑上。
【你已添加了Y，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苏老师好，我是叶修。”
由于这次项目规格之高，大多参与者也都在各自领域中有一定名望，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都以“老师”来称呼对方。苏沐橙今年满打满算二十四岁，等到开学才研二，虽然有时老板出差她去给本科生代课，但是在学校之外被人喊苏老师这还是头一遭，这让她有点惊慌。
“叶老师好。”
“苏老师您好，有些事想要请教您。”
看着满屏幕的“您”，苏沐橙更惊慌了，战战兢兢地敲字：“请教不敢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您这会儿坐哪儿？”
苏沐橙抬头数了数，又低头打字：“左边第七排靠墙。”这时候她忽然觉得前边有点什么动静，下意识地收起手机。抬起头苏沐橙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老板的课堂，心里暗笑了自己，却到底也没有再把手机摸出来。
【四】
今天上午的培训终于结束，苏沐橙坐在座位上等着那位老编辑，忽然从前排绕出来一个人走到跟前。“苏老师好，我是叶修。”
苏沐橙楞了一下，眼前这个人高高瘦瘦的，白衬衫加沙滩裤的穿法显得有点不协调，却在他的身上意外地不显得难看。
“啊……哦，您好叶老师，我是苏沐橙。”
听完来人介绍，苏沐橙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很有名的作曲家。很多她知道的歌唱家都唱过他写的曲子。叶修出了名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会在这个项目组里，而且这个有名的作曲家竟然就是她那还没见过面的搭档。
“这太棒了。” 苏沐橙立刻表达了欢迎，“我最近在给《魏氏乐谱》里冯教授给我指定的那一部分写诗文大意，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您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得请尽管讲。”
苏沐橙觉得其实并不会有什么事，官方客气。
至于后来苏沐橙想要穿越时空掐死那个说“有什么需要我做得请尽管讲”的自己，那也是后话了。
【一】
某一个讲座中间的休息时间。
那天的讲座来的是一位古代文学研究方向的老教授，平时他上课教室座位能被人塞满甚至还得自带小板凳。项目组居然能把这位大神请来，苏沐橙觉得这实在是太——棒了。尽管因为前一天手里的项目任务而又肝了一晚上，听到这位老先生非常具有特色的南方口音她立刻精神抖擞，甚至能表演一个原地升天。
叶修对此不感兴趣，甚至抱着电脑在会场后方摄像机的后排找了个座开始撸起了曲子。休息时间苏沐橙跑到后门那儿的饮水机边倒水喝，恰巧瞥见叶修的电脑屏幕，五线谱上的抬头是《赠花卿》。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诶呀这首。”她说，“这首诗真的……嘲讽值MAX。”
嘲讽人写嘲讽曲，非常合适了。
苏沐橙内心默默吐槽，就是没胆子说出口。虽然作为搭档他们合作得非常默契，某次叶修突然词穷，纠结了半天来了一句：“就那个。”还要问一句“你懂我意思吧？”
鬼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嗯我懂。”苏沐橙能知道。
留一群吃瓜伙伴面面相觑空气中飘荡的尬气弥漫不散。而此时的叶修看着他们，一张脸上写满了“尔等凡人”。
于是苏沐橙觉得，玩笑还是得悠着点开，万一这人突然开腔，遭不住遭不住。
【上】
言归正传。
“这首诗真的……嘲讽值MAX。”
听罢叶修突然抬头：“嗯？什么意思？”
“这首诗是杜甫写给花敬定的，哦这是个部将……打仗的。”苏沐橙喝了口水，偷偷抹了一下杯子上的口红印子，啊新买的口红好沾杯。
而叶修一脸好学生的表情认真听。
“中国古代礼仪制度非常严格，音乐也有很分明的等级界限。花敬定只是一个将领，当时宴请的音乐超过了自己可以享用的规格，于是杜甫写了这首诗。说‘诶呀这曲子好啊，这是天上的曲子皇帝的曲子，我等凡人哪配听啊’。”
“啊？是这个意思？”叶修茫然。
“对啊，虽然这首诗也有争议，有人认为这就是一首单纯的赞美诗。但是我还是偏向于认为讽刺意味更浓，毕竟我觉得杜甫这人吧，耿直boy一个，连老婆都不怎么夸，指望他夸人还是算了吧。”
“诶那错了啊。”叶修幽幽开口。
苏沐橙一愣。
“那我这曲子整个写错了啊，感觉不对。”
苏沐橙看着某人堪比大熊猫的眼圈，愧疚感油然而生。“啊……那怎么办？”
“唔……就这么着吧。反正是个搂钱用的私活，老板看不懂。”
“……”苏沐橙无语，这么欺负人没文化的吗？
苏沐橙转眼一想，这事儿本身就挺嘲讽了。
这很叶修，算了算了。
【尺】
项目培训时程刚过两个礼拜的时候，冯教授告诉他们他刚谈了一个公益项目，同样算在古谱诗词传承项目里。具体内容是教一些孩子认识工尺谱，学唱古谱歌诗。
苏沐橙本身就在做教材编写的工作，公益班的事名正言顺地也落她头上。
既然如此，叶修也名正言顺地成了她的搭档，负责在苏沐橙给孩子们讲解完古诗大意之后教他们读谱学唱。
苏沐橙是个好老师，会把古诗里的意思用小朋友能理解的语言说清的同时，给孩子们讲关于这首诗的很多其他故事。什么写《游子吟》的孟郊究竟考砸了几次呀，什么唐朝诗人里谁最会打架呀。
小朋友听得很开心，叶修听得也很开心。
但是有一首诗让苏沐橙犯了难。
“你说我要怎么讲《关雎》哦，”苏沐橙拼命戳着Ctrl+Z，“爱情诗诶。”
叶修老神在在：“就这么讲呗，现在这些小崽子挺早熟的。”
头疼。
最后苏沐橙上课的时候用“因为想和那位女孩子交朋友所以弹琴给她听”来解释“琴瑟友之”。而那群孩子很自然地接受了“交朋友”＝“谈恋爱”这个设定，落落大方，态度自然。反而让苏沐橙觉得自己之前有些矫情。
一抬头，叶修在钢琴后边托腮看她。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春天到了，河水化冻了，沙洲上有雎鸠鸟儿在叫了。那个姑娘呀你真好看啊。
古代人的遣词造句千回百转，苏沐橙此时的心情也百转千回。
【工】
备课的那段时间苏沐橙不太正常，天天神神叨叨的。
苏沐橙不正常的那段时间里叶修也不太正常。
他在研究一首曲子，按照谱面来看这曲子旋律没什么问题，只是真正唱出来，旋律跨度太大不说，总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于是他每天也神神叨叨。
“沐橙。”夜猫子叶修给苏沐橙发微信，对大晚上打扰妹子表示良心一点也不痛，叶修就没想过苏沐橙能回复点什么。“你听听这个，我刚写完的。”随之而来的是一个wav文件，是柳永的《观海潮》，从清代的《碎金词谱》里来的谱子。
苏沐橙花了挺久时间才下载完了文件，听完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偏说不出来。过了许久出于礼貌回了点无关紧要的感想。
“你为什么要用洛天依哦，咬字怪怪的。”
叶修的回答永远出人意料：“找不到人唱demo。”
讲个笑话，叶修写的曲子没人唱。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她说：“柳永的词就合该用杭州话来念。”
叶修想起前些日子同行里某一位昆曲演员用昆腔唱的生查子，对苏沐橙的提议表示很感兴趣，并对此进行了讨论。
苏沐橙还用杭州话念了一小段望海潮，她就是杭州人，吴侬软语里总有另一番韵味。她又感叹：“普通话里入派三声，哪里还有吴声八韵。”
这又是啥玩意儿？
于是苏沐橙对某位京片子人士普及了什么叫做入声字。
“所以你看，比如‘竹’这个字，就是入声字。”
她点开语音的小话筒用杭州话念：“竹。”末了还不放心，又补充一句：“是一种往里收的，短促的音。普通话里没有。”
听完解释叶修觉得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
别的他不行，这个他懂。
“那我能不能理解为这个字所对应得音符的时值减少。加个休止？变成切分音？”
苏沐橙觉得这个想法有戏，但她不是专业的，不敢妄言。只说“你试试？”
叶修立马就试着唱了一下，然后往曲谱上加上了一个标注，抬起头的时候眼神都是亮的。
再看手机上，苏沐橙发来一张图片，《望海潮》的原文上用涂鸦功能圈了几个红圈，表示这些都是入声字。
【凡】
苏沐橙很喜欢项目组的这些人，两个月的集训时间不算长，但她也认识了很多人。集训最后一晚冯教授自掏腰包请客吃饭，地点选在一个新开张的度假村里。一群歌唱家表面上为了保护嗓子滴酒不沾，背地里一个赛一个能喝。不但能喝，还到处灌人喝酒。
眼看着隔壁桌的一个小姑娘被逼无奈喝了一小杯白酒，苏沐橙暗戳戳躲到了隔壁房间，那里有好多乐器，居然还有巴松。巴松苏沐橙从小就学，居然在这里见到，难免心痒，她想玩那只管很久了。
进了房间，苏沐橙竟看见角落里有一个人，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显然室内禁烟这事儿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折磨。
不是叶修还能有谁。他穿着黑衬衫卡其色西裤，难得的山青水绿，只是那支烟还是给了他一点颓废气质。
“你也来了啊。”他看见苏沐橙招呼道。
“外面在喝酒，我溜进来玩琴。”她把巴松抱在怀里，笑眯眯“我好早就看见它啦，刚刚大家都在我就不好意思拿来玩。”
“怕老冯灌你啊。”他的笑容有点琢磨不透。
【六】
苏沐橙试了试琴，吹了个小曲子。正感叹于还好刚才没吃蒜蓉蜗牛和这么多年过去这曲子居然还没忘记的时候，冷不防叶修突然开口——
“你和你哥哥挺像的。”
“你认识我哥哥？”
“荣耀管弦乐团的长笛首席，这个圈子的谁不知道他。”
其实我也认识你啊，很早很早就认识你了。叶修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变成了另一句话。
“明年我有一场音乐会，古谱诗词的。你来做我的文学顾问好不好。”
“好啊没问题。”苏沐橙听到正事秒进状态，开始翻出随身带着的小本子画圈圈：“你有没有定过主题？云秀的音乐会也是明年，我们讨论下来定了一个主题是神仙妃子。还有韩老师的专场我听说已经确定叫万里关山，那肯定就是边塞诗了。你选了什么曲子呀？”
“爱情吧。”叶修沉默了一会，缓缓开了口。
“求之不得的那种。”他又补充了一句。
苏沐橙一愣，觉得眼前这个人怎么都和失恋没什么关系。
“你……这么丧的吗？”
叶修没说话，扭头去玩王杰希的二胡去了。
只留苏沐橙一个人在边上苦思冥想。
培训结束之后不久，恰好苏沐秋放假回国，晚上兄妹俩吃完晚饭，苏沐橙拿出他们最近的研究成果献宝。手机播放器里这会儿正唱的是李白的《子夜吴歌》，听了个前奏苏沐秋就嘟囔：“怎么听起来像是叶修的风格。”
嗯？
苏沐橙看手机，果然编配后面跟着的名字果然是叶修。
“本科时候的室友。”
“那我应该见过啊？前几天他还说我长得和你像，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五】
集中培训结束对于古谱诗词传承人们来说只是一个开始，在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之后大家各自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回到自己的乐团、歌舞团、学校，开始了下一步工作的筹备中。苏沐橙也收拾东西继续她的研究生课程。得益于古谱诗词传承项目，她今年的论文选题有了着落。她和叶修的联系一直没有断，离开了高强度的集中培训，各自稍闲一些的两人渐渐地发现他们对许多事情有着相同的认识，苏沐橙常常能收到来自叶修的一些新作品提前试听，叶修偶尔想起手机的存在的时候翻翻朋友圈，也总能看见苏沐橙日常吐槽肝论文自己离凸透镜的距离又近了一步。不过这完全是杞人忧天，有时视频通话，叶修能看见苏沐橙那一头长发依然浓密柔顺。
有一次苏沐橙被叶修一句话逗得直笑，结果引来了隔壁房间苏沐秋的关注，看见妹妹手机屏幕里那张久违的熟悉的脸，苏沐秋的脸色有点复杂，叶修倒是不以为恘，直剌剌地朝他打招呼：“哟哥们儿好久不见嘿。”
然后叶修对说：“沐橙，打个商量，征用一会儿你手机，我和你哥聊会儿呗。”
你们难道没有好友吗？苏沐橙一边腹诽一边让出了位置。
“哥们儿，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哟，这会儿大晚上的，太阳没加班去西天取经啊。”
……
【乙】
这之后苏沐橙很久都没有了叶修的消息，他大概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相册里也空空荡荡。苏沐橙把之前和叶修一起考证的几张曲谱和论文二稿一起打包发给老板，等待最终的审判。
而这时她收到了一份邀请，这份邀请来自叶修。看着节目单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苏沐橙觉得眼前已经浮现出了一张张脸——这些人曾经和她一起在那个小小的会场里为了古谱诗词的传承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如今他们又汇集在一起。
音乐会的名字让她呼吸一窒——
风梳烟沐——叶修歌诗作品专场
文学顾问：苏沐橙”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
这是他们的音乐会。
【终】
写在最后：
文题取自曲牌名，调见《松隐集》，自注以八曲声合成，故名。
本篇以中国古代工尺记谱法“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命名段落，以呼应古谱歌诗背景。
文中一些对于诗词的看法纯属本人理解，如有争议，请多担待。
很荣幸作为古谱诗词传承人之一，我和文中的人物一样度过了一个充实忙碌而有意义的暑假，而我总在想，除了把这些歌诗带去学校、带去剧场，是否还能有更多的方法让大家知道他们。恰巧有了这次活动，于是我在这里写下了这篇文字，请原谅我的私货夹带。
拜谢
南春申
有旗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