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迟来的祝贺
朝颜
01.
二模的排名出来了。张贴榜单的老师踩在椅子上，攥着红艳艳的塑料纸，图钉一个角一个角地揿进去，大手在上面抹来抹去，捋平褶子。底下群聚的学生已是跃跃又惴惴，一个劲地催促“老师可以了”，“老师您下来吧”。
围观人群异常浩大。有的人找到自己的排名，还要帮找朋友的，找完朋友的，还要看别人的热闹，所以队伍前进得极其缓慢。苏沐橙落在后面，前头好几个高大男生错落，基本上除了前两行名字，她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她也不急，楚云秀肯定会帮她看的。
她便混在翘首远眺的后排学生当中，东张西望。
前两行来来去去是实验班那几个名字，苏沐橙目光扫过，又不由自主溜回来，往下第三行，第二列，有一个被脑袋遮了一半的“修”。她有些微妙的深以为荣。楚云秀在前面喊她，然后如同一只溯洄的水鸟，张开翅膀，艰难地拨开人群游了出来。
“砸了，我砸了，”她扶着苏沐橙的肩膀往外走，“出去说。”
出到圈外，楚云秀正要说话，看到对面懒懒散散走过来一人，啃着冰棍，于是揽住苏沐橙朝他挥手。
叶修走近了，楚云秀上下打量他：“啧啧啧，你冷不冷啊。”二月天，“七九”还没过，他拉链没拉，敞着怀，还吃冰棍。灰色羊绒衫是中领，露出半截脖子。楚云秀都巴不得把鼻子塞到领口里去。
叶修在第三行找到自己的名字，又在文科班的第五行找到了苏沐橙。这回数学卷子简单，拉不开分，她的排名就一下子上来了。
“蹿得真快，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楚云秀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现在觉得你进前十准没问题，超过姚猪问题不大。”
姚猪是实验班的，榜上前十的固定成员，跟叶修非常不对头。
他本名洙，身材高大，唇红齿白，因为洙谐音猪，所以深以为人生之污点，常年琢磨要改名。他不在意还好，越在意越有人喜欢喊这名。
叶修咬碎嘴里的冰，笑了笑，仿佛不当回事。
苏沐橙见他们没继续往下聊的意思，插了句：“这是什么味道的？”她往前踮了踮脚，对叶修的冰棍比较感兴趣。
叶修说：“红豆的。”说罢还给她看冰里嵌着的豆子，“还挺好吃的。”
“哦。”苏沐橙缩了回来。
叶修说：“你这回考得不错。”
苏沐橙没接他的话，反问了一句：“你寒假都在家学习吗？”
旁边的楚云秀“哧”一声笑了：“他？怎么可能？”
他为了不写寒假作业声称自己手折了的光荣事迹，整个年级无人不晓，苏沐橙不是明知故问吗。
叶修稍稍一扯袖子，亮出他的手腕，上面还缠着几圈纱布。苏沐橙和他对视，不多时，叶修目光闪烁避开了。
苏沐橙便直说了：“我生日你怎么没来？”
楚云秀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四下乱转。
叶修说：“那天有事儿。”
“那短信怎么不回？”苏沐橙微笑：“手折了，发不了短信？”
“那天有事，手机不小心丢了，”叶修轻轻抿嘴，苏沐橙知道，那是他无奈时惯有的表情，“礼物都准备好了。”
“我回教室了。”苏沐橙转身和楚云秀说。
“我也走了。”楚云秀立马跟上。
亏她以为有场好戏，说没就没了。
她想起当时，把道听途说来的，叶修把右手腕缠得跟木乃伊似的事和苏沐橙转述的时候，自己笑得卫生棉条快喷出来了，可是苏沐橙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神情有些落寞。
楚云秀心里炸开一朵小小火花。进楼之前，她八卦兮兮回头，看到叶修叼着冰棍棒，正低头拉校服拉链。
02.
苏沐橙对他两个星期没有理睬，叶修表面上该学学该玩玩，实际快熬不住了。
事情说来简单。
寒假前市里出了一件十分轰动的命案，女中学生下了晚自习独自回家，结果彻夜未归，第二天才被寻到。事发地点离学校不远，一时间人心惶惶，老师三令五申安全问题，连晚自习的结束时间都往前调了调。
那天叶修破天荒没有骑车回家，而是坐上了校门口的校车。新校区的位置有点儿偏，学校安排了一辆车专跑一条线，沿途有几个下车地点。高三的走读学生不多，来来去去就一拨人，很宽敞，他一上车就看到楚云秀独自坐在窗边。
楚云秀看到他很吃惊：“你怎么来坐校车了？”
叶修不答反问：“苏沐橙没跟你一起？”
“她说有人接，今天不坐校车了。”楚云秀突然笑了，“你想做护花使者呀？下回记得要提前预约的。”
叶修懒得理她，坐到后座，捏住窗户把手把车窗拉了开来，太突然了，楚云秀一个哆嗦。
“关上啊。”楚云秀说。
“闷。”
“哪里闷了，你心里闷吧？”
叶修还要说，突然哽住了，身体前倾向外张望，手扒在了楚云秀的座位上方，揪住了楚云秀的几根发丝，疼得她直喊：“松开！你压我头发了！”
他松开了，还特体贴地给楚云秀捋好，手指向校门左边儿的一个位置，问她：“你看那个背对着我们的是不是苏沐橙？”
白色的羽绒服，黑色书包，还有长长马尾。
“是她。”楚云秀眯着眼睛分辨，“呀，还有个帅哥。”她激动得拍叶修的手。
眼见苏沐橙站着说了几句话，就扶住自行车，抬腿坐到后座上。裹在黑色大衣里的男人蹬了一脚自行车，苏沐橙立马抬手虚虚扶着那人的腰。
“这人谁啊？”叶修站了起来。楚云秀感觉他现在非常不冷静，一副要抢走校车驾驶座的样子。
“我不知道啊。”
楚云秀不无哀伤地想，为什么她要承受叶修此刻的怒火呢？
“苏沐橙没跟你提过？”
叶修不相信，她们明明无话不说，黏得像两块情投意合的狗皮膏药。
楚云秀更哀伤了，沐橙谈恋爱了，她怎么能一无所知？！
于是在他们各自情绪翻涌的时刻，校车按了两声喇叭，启动了。
在校车即将超过自行车的几秒时间里，叶修看着远处一架自行车上的俩人，心里五味杂陈着。而眼看着自行车被抛在车后，越来越远，愤怒和不甘心一下子也远去了。在冬日朔风里，那个可怕的事故一掠而过，他感到一阵阵加倍的战栗。
他掏出手机给苏沐橙发信息。
苏沐橙好像正在看手机，很快回复他：我看到你们的车子刚刚过去了。
谁跟你说这个了？手机屏幕被他摁得发烫：我说那个男的靠谱吗？刚出了这种事，你能不能上点儿心？
过了好久苏沐橙才回复他：没事的，放心吧！
叶修根本放不下心，心里有一团滚烫的热气左突右撞，乱哄哄地想了好多，最后才冷静下来，回她：看着点路，觉得有什么不对马上跳下车跑，有事跟我电话。
随后又发一条：到家跟我说声。
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这气还撒不出来，提心吊胆的。
下了校车他闷头往外婆家走，进门的时候玄关照常摆了一碗冒热气儿的甜粥。怕他下课晚，胃里饿得慌，外婆总是卡着他下课的时间热好粥，再钻进被窝里的。
奇怪的是，昏黄的灯光里，他看到那碗稠粥，刚才没有的委屈居然寻了丝缝隙跑出来了：你为什么不把我的担心当回事儿啊？
03.
手机其实快没电了，他先给手机充上电，确保电话能进来，而后坐下来开始喝粥。
过了会儿外婆轻轻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探头问：“今天怎么不洗澡？冷不冷？”
叶修回头：“等会儿再洗，您快睡吧。”
“哦。”外婆又嘀嘀咕咕说了些吃饱了洗澡不利于肠胃的老话，才慢慢回带上门。
十点半的时候短信进来：我到家啦，你放心吧。后面一个笑脸。
叶修拨过去一个电话确认，松了口气，之后别的心思就浮上来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于是追问了两句其他的，比如：“晚上那个男的到底是谁？”
苏沐橙说：“你猜？”
隔着电话，叶修都能想象到她圆睁着眼睛歪着头，笑嘻嘻耍无赖的样子。
她不肯松口，叶修心里郁闷，憋了口气，放假几天都没有主动联系，捱也捱不了多久，苏沐橙的生日就要到了，叶修濒临破功边缘。
苏沐橙生日的前一天下午，外婆出去买菜了，而他正在屋里思考贺卡的祝福语。他活了十八年，学习生涯的最大敌手就是语文，语文中又尤以抒情作文最为头痛。于是那张贺卡上，半天过去堪堪只有“苏沐橙：”三个字。
接到外婆电话的时候，天快黑了，一个陌生男人询问他的姓名和与外婆的亲属关系，随后不很流畅地叙述了事故的发生。外婆在马路上被一辆电瓶车拖带，拖出去好几米远，目前已经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他手机跟兜里一揣就往医院赶，直到确定外婆没有大碍，才想到用手机给父母报个信，结果一摸，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的，苏沐橙的短信，更是压根没看到。
他没把丢手机的事告诉外婆。他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仅有的一点儿零花钱都给苏沐橙买生日礼物了，只好等父母把三月的生活费打进来再买新的。
这实在是个不大美丽的巧合。他想苏沐橙生气，多半是因此觉得他故意放鸽子，好像打了个幼稚的平手。
有苦难言。为此他甚至破天荒没有在活动课闷头睡上一觉，而是下楼踢球去了，抢截下球然后用力一踹，浑身舒畅，管它方向对不对呢。没几天，组队踢球的就不愿意带他了，简直像个搅混水的，看到叶修往球场走就集体念阿弥陀佛。
三月姗姗来迟，叶修收到短信提醒，感觉连日的阴霾都散了许多，当天就按捺不住了。下了晚自习，他又上了校门口的校车。
苏沐橙和楚云秀坐在后排。他看到苏沐橙把马尾放了下来，发尾温柔地戳在校服领子里。
苏沐橙看到他，心脏好似停跳一拍，几乎坠到了胃里，又触底反弹，重重振跳起来。叶修走过前头的车厢，迈上台阶，手握住她座位上方的把手，一个旋身坐进她身后的座位。风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
楚云秀转过身，故作吃惊：“这位好汉，你又来坐校车啊？”
叶修睨了她一眼：“去买新手机，我手机丢了。”
“哟呵，故事说得挺圆的。”楚云秀报以敬佩神色。
叶修一边喊冤：“怎么就故事了？”一边朝楚云秀挤眉弄眼：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煽风点火啊？
他又问：“成人礼那天，你们班穿什么？”
“不是统一服装嘛，”楚云秀说，“听说我们穿裙子，到这里的那种。”她拿手在大腿上比划了一下。
叶修：“这么……”短？
苏沐橙：“这么短！”她拉住楚云秀问，“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叶修：“……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苏沐橙回头瞪他：“要你管！”
楚云秀忍着笑，也瞪他：“就是，要你管！”
校车按了几声喇叭之后启动了。车厢里的学生大多塞着耳机，用功一点的，仍在借窗外的光算题。初春的风从前窗掠进来，将她的头发吹到耳后，像一面窄窄的鲤鱼旗，在他胸前飘啊飘。他稍稍抬起原本搁在大腿上的右手，再稍稍抬起右手食指，勾住一缕，任它在指腹上拂来拂去。
算了，还不错了，叶修望着窗外想，好歹肯跟他说话了，校车走的这条路风景也不错，崭新宽敞人还少。
看了两眼，他扭过头，继续盯苏沐橙的后脑勺。圆圆的，像个没把手的瓢。
他还觉得自己这个比喻很贴切，越想越好笑。
没一会儿，苏沐橙突然往楚云秀肩上一倒，打起瞌睡来，长发下边露出一小片后颈。他心理活动贼多，又想将头发整把捞起，重新扎一个高高的马尾才好。
下车的时候，叶修跟她们打招呼，苏沐橙闭着眼，没动，楚云秀则体贴多了，摁亮了手机屏幕，翻给他看：21:46。
没想到他还挺镇定，下了车，从容不迫地往霓虹黯淡的商场方向走。楚云秀当然不死心了，探出头视线将他锁定，直到车子快开出百米远，远处慢慢踱步的小黑点一顿，拔足飞奔起来。
楚云秀扒着窗户沿，大笑不已。
04.
苏沐橙一早醒来，手机里躺着两条短信：
第一条：对不起，那天手机真丢了。
第二条：唉，消息都没了……你给我发了啥？
苏沐橙一会儿低头盘坐，一会儿歪倒在床上，一会儿又翻个身，双腿把棉被裹缠得像麻绳一样。就两条消息，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哼”了声，手机往被子里一扔，准备刷牙洗脸去。走出两步，心却软得差不多了，想了想又回头，跪在床尾往床头一扑，够到了手机。
“我是问你，晚上要不要去爬山看日出。”
她刚爬起身，手机又震了，苏沐橙纠结了两秒，又倒回去看。
叶修回复了她：“爬啊，什么时候？”
她嘴角弯弯，不自觉地踢着小腿：“哎，不约了，没缘分。”
等了会儿没等到叶修的回复，她便跑出去洗漱了，跑得飞快，生怕手机再震起来似的，洗完又飞快地跑了回来，捡起手机看，果然有条未读消息。
“你和那一身黑也别约了，我看你们更没缘分。”
她倒进被子里笑得吭哧吭哧的。
日子总是需要一些盼头的。
二模之后，最大的盼头就是成人礼了。
前一天老师统计家长不能到场的学生，叶修报了上去，理由是外婆生病，需要静养。他父母都在北方工作，家也在北边，老师都知道，便准许了。于是第二天，别个学生都挽着自家爸妈，显得特乖巧可爱。他有气没力地趴在自行车上，能往前滑行就绝不多踩两脚的那样儿，站校门口迎接家长的主任都多看他两眼。
仪式前要换好统一的正装。女生在教室里拉窗帘，关门，统一换，小伙子们表现得十分谦让大度，分批去厕所换。深灰色的西装和蓝领带，换上之后一惊一乍地互相吹捧起来。
叶修从厕所出来，往文科班的方向溜达，里头十分热闹，他刚走到后门，突然耳边一声巨响，礼花筒的纸花簌簌落在他身上，他吓得往后一退，撞在走廊栏杆上。
教室的后门边站着几个女同学，苏沐橙举着礼花筒，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对、对不起啊，不知道你走过来了。”她跑出来帮他掸身上的纸片。
叶修说着没事，低头拍裤腿的时候，余光里都是苏沐橙的腿——裙子太他妈短了吧。
楚云秀带头起哄，苏沐橙想往回跑，叶修喊住她：“结束了等我一下啊。”
楚云秀：“哟哟哟哟哟。”
成人礼相当老套，孩子跟孩子爸妈站在太阳底下倾听校长发言，老师发言，学生代表发言，家长代表发言，学生诗朗诵。随后给学生戴上成人帽，一溜儿长队在绿茵茵的草坪里溜一圈，跨过那道成人门，就算完事儿了。
叶修家长没来，班主任陪在他旁边充当长辈，站队伍的第一排，他都没好意思回头找苏沐橙在哪儿，估计苏沐橙是已经看到他的傻样了。
果不其然，散开之后不久，苏沐橙跑来问他：“怎么就你一人？外婆呢？”
叶修正琢磨要不要和她说这事，结果就看到那一身黑跟在后头，挂着笑脸踱了过来。
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苏沐橙常常挂在嘴边的哥哥。
……造化弄人。
“我叫苏沐秋，不叫一身黑。”他朝叶修点头示意，“谢谢你这么关心沐橙。”
叶修也难得敏感了一回，心忖，我大舅子这到底是好话呢，还是不是呢？
05.
成人礼只有半天，约等于放了他们半天假，结束之后一个个乐得疯猴儿一样，楼道由上往下，一串的鬼哭狼嚎。半空的云朵又白又厚，无风，几乎停滞不动，走廊上一段一段的光影，异常明亮。
叶修在文科班的窗前晃了又晃，苏沐橙终于出来了。她已经换下了衣服，装在透明袋子里。楚云秀还在和苏沐橙说着：“我的衬衫太紧了！”
“你干嘛呀？”苏沐橙看见他攥在手里的小袋子，隐约知道了。
楚云秀觉得牙疼：“噢噢噢你们聊，拜拜，拜拜。”
叶修把袋子递给她：“生日礼物，也可以算是成年礼物吧。”
“谢谢，”苏沐橙接过来，“是什么啊？”
“你猜？”他抱着胸吊着眉毛。
苏沐橙立马知道这小心眼的家伙在用相同的手段报复。
“反正我等会儿拆开就知道了。”
“也对，花点儿时间就能知道了。”
幼稚死了，对话也这么幼稚。
苏沐橙撇撇嘴：“外婆呢？”
“被电瓶车撞了，但没大事儿，最近还在家躺着呢，”叶修说，“就你生日的前一天。”
苏沐橙听到“撞了”心里一惊，听到“没大事儿”又松了口气，想起自己之前那句无心的“不约了没缘分”，一时有些歉疚。她真以为是他置气才没有来，连祝福都没有一句。她小声问：“手机是那天丢的？”
“嗯。”
“那，下午我去看看外婆吧。”苏沐橙绞着手指，“我给外婆买点儿好吃的。”
叶修心里一动：“去我家？”
“是啊。”
他一时有点儿忘乎所以。
“啊？你要去他家？！”苏沐秋指着他问苏沐橙，“怎么回事儿，我就在外面等了半小时，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一些合理且美丽动人的事情。叶修乐归乐，嘴上应着：“放心吧，晚饭前我一定送她回家。”
打发走了苏沐秋，他问苏沐橙：“先去吃饭？”
两人沿着绿荫遮顶的人行道往回走，路边有几家新开的小店，干净亮眼，顾客也少。叶修一个一个地报，问她想吃哪个，苏沐橙说都行，于是走过了一家又一家店面。叶修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只觉得这段路太美好了，美好得不真实。路边飘过来面包房的奶油香气，走一段，又变成水果味，再走一段，是红烧排骨。
在走到外婆家之前，叶修终于拍板，进了一家面馆。
“打包回去吃，你介意吗？”叶修问她，“我想给外婆打一份，她一个人住，没法动火，肯定随便吃了点。”
苏沐橙一口应下：“好啊，我都没问题的。”
她又跑去超市，买了些水果和方便加热的即食粥，叶修在收银台外等他，看到她左右手拎满了礼盒，从挤挤攘攘的人群中灵活钻出，特别欢快地跑了过来。
叶修分神片刻，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是运动会，班里的男生正对站在不远处的苏沐橙评头论足，他也打量着她，文文静静的，像只漂亮小鸟，毫无攻击性。而这只漂亮小鸟突然奔跑了起来，落地轻轻巧巧的，看起来毫不费力，日光燎烈，渐渐地，他的目光越来越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冲刺的时候，她再也不像一只小鸟了，肩胛处仿佛有翅膀振开，她超越了比她更加高大的运动员，越来越多的人被她甩在身后，看台处发出响亮的加油声和口哨声。
越过终点后，她继续奔跑，最后挂在了另一个女生身上，他听到一个男生笑说：“怎么又是第二啊”。
他再探头张望，她就已经找不见了。
瘦胳膊瘦腿的，她怎么跑得那么快呢？
06.
苏沐橙拎出一双拖鞋，喊了声：“外婆好——”
叶修提醒她：“外婆在床上，你去里面找。”
苏沐橙穿好了拖鞋，哒哒地往里走，拐过角，看到外婆坐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您好，我叫苏沐橙。”
叶修紧跟着进来，手里拎着一碗面：“给您带了碗素面，现在吃吗？”
外婆有一张圆圆的脸，头发半白，看起来慈祥又可爱，笑说：“吃。”
“那我给您放桌子。”他把面放一边，托起桌板架到了床上。期间外婆探头找苏沐橙：“吃饭了吗？”
“没有呢，我们跟您一起吃。”苏沐橙坐到了床边，嘿嘿笑，“外婆不会嫌弃我们吧。”
外婆太喜欢她了，拉着她的手仔细看，再回头看看叶修，开心得不得了。
用过午饭，外婆要休息了，她便钻进了叶修的房间。叶修去给她倒水拿零食，她坐在那儿，也不知该干什么，便打开礼物袋子瞅了一眼，发现还有一张贺卡。忐忐忑忑地打开来看，只有两行，十二个字：祝你生日快乐，祝你长大成人。后半句还明显是补上去的，字迹的状态和之前有些许不一样。
叶修走进来了。她问：“我能现在拆礼物吗？”
叶修看了一眼贺卡：“拆吧。”
苏沐橙把盒子掏了出来：“呀，是香水吗？”
“嗯。”
“为什么给我买香水？”她好奇。
他顿了顿：“觉得气味挺合适。”
苏沐橙拆了包装，拧开来闻了闻，是一股柑橘和花香糅杂在一起的味道，带一点酸，整体却是甜甜的气味。
看样子是挺喜欢的。叶修心里有点儿美：“喷一点试试？”
苏沐橙抿着嘴笑了笑：“不，我回家再试。你生日是不是也快到了？”
叶修倚在写字台前，一手插兜：“干嘛，你要礼尚往来吗？”
“对啊，我得表示表示。”她顿了顿，突然哎呀一声，“那时候，快高考了呢。”
“是啊，真快。”
苏沐橙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打算考回家那边去？”
“有这个打算，你会考过来吗？”他又换了个说法，“来吧，我家那儿有好多好吃的，冬天会下很大的雪，河水都冻住了，可以在上面溜冰。”
苏沐橙说：“是吗？”
“就是，树也特别直挺高大，还有老城墙。来呗，有什么事儿，我帮你撑腰。”
苏沐橙说：“那好啊。”
叶修有些意外，又不很意外，看苏沐橙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一口一口地啃苹果，三言两语就答应了他。
和女孩子相处都是这样吗？像吃夹心水果硬糖一样。
07.
天气渐渐转暖，三模的时候有学生被抓到作弊，之后一段日子气氛十分紧张，老师们耳提面命不要毁自己前程。四模紧跟着三模，学生们伏案书头，倒计时日历一张一张地撕，最后一个月也即将这么无知无时地过去了。
叶修三模的时候掉了两名，足球不踢了，文科班的窗户也不去转了，四模的时候终于升上了榜单第一行，前后夹击的都是实验班的尖子生，给普通班挣够了面子。班长找到他，说你这个生日大概是咱班最后一个毕业前过的生日了，要不大家伙吃顿饭，一起给你过一个吧。
说白了是想借他生日的名义闹一闹，叶修毫不犹豫地推辞了。他来南方之后，年年生日都跟外婆在家过，习惯了，再说句实话，有些人的名字和脸他还没对上号呢，还让人给他过生日，多不好呢。
那一天距离高考，满打满算只剩下一周，生不生日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晚自习前叶修看了眼手机，从教室出来，下楼，绕过布告栏，布告栏上还张贴着四模的排名，不过已经没人看了。从布告栏往操场走，篮球场的灯光从树冠缝隙泄下，他绕过铁丝网，苏沐橙在篮球架下等他。
“来啦。”
“来了。”他脱下校服，往架下一扔，铺开，坐到苏沐橙边上。“这感觉怎么像……”
“像什么？”苏沐橙问。
“没事，你要跟我送什么？”叶修搓搓手。
哪有这样讨的，苏沐橙睨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从兜里摸出一个银色手绳，上面串着一个圆圆扁扁的小布袋子，针线缝得很细密，里面塞了东西，像一面小鼓。
“绳子是我自己编的，布里塞了点香料，去求了好运的，”她略不自在的样子叶修看在眼里，“反正不是你那么贵重的东西……”
还能攒运气？听着像楚云秀式迷信。
“谢谢，很好看。”他接过来二话不说先戴上了，兀自摆弄起来。
于是苏沐橙想跑：“那我回去啦，生日快乐！”
“这么快？”前后有五分钟时间吗？
“快要打铃了呀！”
“不再坐坐？哎，有飞机。”
真的有飞机，闪着信号灯，静谧地划过城市上空。
“看起来是上升的。”
叶修打了个哈欠，他有些睡眠不足。
“我真的要走了。”乖学生苏沐橙踟蹰着，但又没有真的一走了之。叶修总是吃她这一套，便说：“那一起回去吧。”
回到班级的那条走廊之前，苏沐橙在楼梯间的门边停下，对他捏了捏拳，说：“加油。”
叶修突然特别想摸她的头，于是真的这样做了。这一刻又很想把她的马尾放下来。
“你也加油。”
苏沐橙想了想：“你不会做那种，故意做错题，少考几分的事情吧？”
“我为什么？”叶修莫名其妙，“至少先尽全力，再去考虑之后的事。”
之后什么事啊？苏沐橙没敢问，一溜烟跑了。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夏夜。叶修躺在床上，提醒自己考试近在眼前。一闭眼就都是苏沐橙靠在铁丝网上的模样，穿着粉色运动鞋，裤腿收着，露出伶仃的脚脖子，校服衣袖上用粉色彩笔画了小猪佩奇，瘦白的手指捏着手绳递给他，那副故作轻松的小神态，低头的时候，马尾上端露出发绳上两个白色的椰子球。
远近弥漫着松枝草叶的气味，她扶着铁架作势要走，回头看他的眼神欲说还休，怪勾人的。像小梅花鹿，抚摸她的脖颈，她便亲昵地依偎过来，但总是要往林深处去，边走边回头，像在跟你说：跟我来吗？跟我来吧。
08.
高考像黄粱一梦，传递的试卷在手与手之间翻飞，像雪花片。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时候，校门外聚集了好多家长，有的家长手捧一大束鲜花，有的不走寻常路，捧着绿豆汤。
捧着绿豆汤的是叶修的外婆，苏沐橙刚出来就看到了，觉得亲切又可爱，跑上前扶着外婆。老人大热天的在外头站了两个小时，还怪兴奋，感觉好多年都没这么“战斗”过了。
叶修沿路找了一圈，出来才发现苏沐橙跟外婆呆在一起，后面还站着苏沐秋，表情复杂。
他跑过去，跟苏沐秋打过招呼，问苏沐橙：“晚上你们班哪儿聚餐啊？”
苏沐橙报了个地名：“三层。”
苏沐秋冷眼看着：“干嘛？”
“我头发太长了。”叶修说。
“我也是，好多都分岔了。”苏沐橙摆弄马尾。
外婆赶紧撺掇：“去打理打理，一起啊！”
“可不是，”叶修接过绿豆汤喝了一口，“好喝。”
下午苏沐橙和楚云秀约了个时间逛街，买鞋买衬衫涂指甲油，到聚餐地点一看，大家都是一样的放飞自我，争奇斗艳。整个三楼宴会厅除了文科班还有俩实验班，她一进门实验班几个男生就看见了她，把姚猪往她面前一推。
他对苏沐橙有意思，实验班人人都知道，可对苏沐橙有意思的人太多了，蠢蠢欲动的何止他一个。有人不敢上，但敢拆台，苏沐橙跟叶修关系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时候就有人拆姚猪的台来了。
他刚和苏沐橙说了两句话，那头饭桌就有人喊：“姚猪——姚彘——”
“有人喊你呢？”苏沐橙忍着笑。
“没有，我没听到啊。”姚猪还是亦步亦趋在苏沐橙跟前晃。那人接着喊：“爸爸叫你呢！姚豕哎，我的姚豕——”
“一帮孙子，不用理他们。”姚猪气得眉毛都在抖，还要维持笑容，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那什么，沐橙你打算考哪儿啊？”
“没想好啊，考哪算哪吧。”
“应该还在家乡附近吧？”他特诚恳地讲，“还是江浙沪地区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出去了会不习惯的，真的。尤其是北方，西北，我听我哥说的，他不考去西安了吗，说可干了，干死了，那个土……我哥那人，都开始敷面膜了你知道吗？”
苏沐橙说：“可我觉得北方也挺好的啊。”
姚猪脸一白：“不好啊！”
苏沐橙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我也听人说，北边有很大很大的雪，冬天可以打雪仗，还可以在河面上溜冰。树又高又直，还有连绵的老城墙……”
“叶修跟你说的是不是？”他打断，呼吸粗重，脸涨的通红，“我就知道是他！他妈……”他骂一半，突然打住。
苏沐橙轻轻皱眉，往人少的方向走了两步，姚猪莫名有一种预感，站在原地，不肯跟过去。
苏沐橙看着他。
他一脸绝望：“你要跟我说什么？在这里说好了。”
苏沐橙说：“在哪里说都是一样的。”顿了顿，“你不过来，我就去那边找东西吃了。”
姚猪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人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伤心的话，亲耳听到，也比不停遐想，最后烂在心里要好。
09.
吃饭到一半，排队敬酒的途中，就有人开始哭。苏沐橙看着那个女生，心里一片茫然。
楚云秀在身后拉了拉她的手。
“你说我们以后还能这样吗？”她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总觉得上大学见不到，你就跟我淡了。”
“你干嘛呀？”苏沐橙吃了一惊，“还能见面，还能视频呢。”
“你个没良心的一点都不伤感。”楚云秀戳她脑袋。
“谁说的，我藏在心里，在心里流泪。”苏沐橙一本正经。
“说人话，别恶心我。”
苏沐橙一通撒娇。
“唉，不过也是。”楚云秀把脑袋搁到她肩膀上，“我有一点害怕，总归以后熟悉的环境啊人啊都没有了，孑然一身的感觉。但你不一样啊，你去哪儿某人都跟着，那可不贼有安全感吗。”
“说什么呢。”她一巴掌拍掉楚云秀的脑袋。
“本来就是，你看姚猪，我都替他着急。明眼人哪儿会向你表白啊，横竖都是一张好人卡。”
苏沐橙语塞了片刻，不服气道：“有这么明显吗？”
手机震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我在你们楼下。
楚云秀也看见了，捂住胸口摆手，痛不欲生地：“你走，你走。”
不是吧？苏沐橙跑到窗边往下看，果然，这人毫不遮掩，坐在自己的单车后座上，发现她，还朝她挥了挥手。
她果断带上包，溜了。
跑到楼下，叶修还坐在那儿。苏沐橙躲躲闪闪：“走吧，去哪？”
叶修往上看，笑了笑：“不跟你的同学们say bye？”
楼上，一个个脑袋屏息凝神地堆挤在窗边，越来越多。被发现了，还有人大嚷大叫起来，集体起哄。
苏沐橙的脸颊烧的慌，瞪他：“快走！”
叶修觉得乐够了，还是要给他的小姑娘留点面子，别恼羞成怒了。“上来吧。新买的，特意加了个坐垫。”他站起来，拍拍刚才坐过的位置，“就是看起来丑了点。”
是挺丑的。
“但保证舒服。”
他踢开支腿，往外推了点儿，苏沐橙这才坐了上去。
踩下脚踏板，单车滑行出去的时候，叶修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天他看到苏沐橙坐上苏沐秋的车后座，是跨着坐的，而不是像今天，并着双腿坐在一边。
他心里倏地一亮，心情无敌好，越踩越快。
苏沐橙坐在后座，抬头看去，亮堂的三楼宴会厅，深红色窗帘边的少年少女们挤在一处，挥手尖声呐喊，兴许不是朝她，只是一种宣泄罢了。笑闹声愈来愈远，夜晚仍是宁静的，风在两侧追随。
叶修在前头问她：“理个发？”
“好啊，去理发。”她对留在身后的弯月说。
10.
吹完头发，理发师解开围布，抖落上面的碎发。苏沐橙对着镜子拍了张照片，发给楚云秀。楚云秀没有动静。
叶修早结束了，放下手机说：“走吧。”
出了店，苏沐橙问他：“还行吗？”
“挺好的啊。”
“给点意见。”
“我看着差不多啊，短了点儿。”
“短点好看还是长点好看？”
“都好看。”
苏沐橙不理他了。
叶修推着车走了两步，突然说：“这洗发水味道真重。”
苏沐橙抓过一把闻：“还行呀，挺好闻的。”
“可是把原来的味道遮住了。”他说，“橘子味儿。”
苏沐橙怪不好意思的：“你闻到了啊？我怕气味重，就喷了两下。”
“好闻，下次多喷点儿。”
又走了两步，苏沐橙说：“那个手绳……”
“哦，我带了。”他从兜里掏出来。
苏沐橙一愣：“为什么不戴手上啊。”
他实话实说：“怕蹭，怕刮，怕抢，万一丢了呢。不过考试的时候我都戴着。”
苏沐橙觉得他犯蠢：“谁抢啊？”
“那不好说。”他冷笑，“我听说实验班和你们一起吃饭呢？姚猪就是死脑筋，读书是，跟我杠上是，追姑娘也是这样。不过他是真的挺喜欢你的，比那些只敢发匿名短信的强。”
他突然停住脚步，看着苏沐橙的眼睛：“咱们算在一起了吗？”
苏沐橙不说话。
叶修觉得心里有一捧颤颤巍巍，跌跌荡荡的水，他说：“给个痛快话，我快紧张死了。”
“你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紧张。”苏沐橙伸出掌心，“把手绳给我。”
叶修皱眉：“你想收回去？”
苏沐橙抿嘴：“快点快点，交出来。”
叶修把手绳放到她手掌心，却没有收回手，覆在上面，十指与她牢牢交扣。苏沐橙一缩手，叶修使了劲，不让她跑。她没好气地拍他手：“别耍流氓！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哦，是吗。”叶修迅速松开爪子。
苏沐橙没忍住翻给他两个白眼。
她解开了手绳的结，手绳迅速松垮开去，扯开了布袋子的线口，里面掉出来一些香料，她从中抽出一张纸条。
叶修震惊了，他的礼物被肢解了，他的礼物居然还藏着这么个东西！
他拿过来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祝你生日快乐，心想事成。翻过来看，另一面写着：我喜欢你。
他得意坏了。
苏沐橙看他甩了甩手中的纸条，特别不满地问：“怎么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你怎么抄我的体裁啊？”
苏沐橙简直想打他：“都是腰间盘，你怎么这么突出啊？”
叶修笑了。“你还把我的礼物给拆了。”
“怎么样？”
“赔吧，我要再许一个。”他靠得十分近，把星辉都挡住了，“去看日出吧，祝贺我美梦成真。”
11.
凌晨的时候，楚云秀来了消息：我真是服了，敢情你们相约去理发啊？
苏沐橙回复：我们去看日出。
楚云秀：靠啊！！！！好浪漫！！呜呜呜呜呜呜
苏沐橙一面爬山，一面挠腿，两条腿加起来被咬了七个蚊子包，欲哭无泪。
叶修在前面等她，挎着她的书包：“马上就到了。”
她出了身汗，黏糊糊的，夜里山风凉，吹干了，反倒觉得冷。她搓搓胳膊，唱道：“小朋友假日里，去郊游——”
叶修觉得她可爱极了，想把她整个抱起来举高转一圈的那种可爱。
登上山顶的草坪，不远的地方扎了几个帐篷，居然还有人露营。叶修找了片平整的草地，放下包。苏沐橙直接躺下了。
“好累好累——”她看着夜空，闭上了眼睛。
叶修问：“睡一会儿吗？等会我叫你。”
苏沐橙连忙睁开眼：“不要，出来玩儿，怎么能睡觉呢。你也躺下来，我们来数星星。”
叶修躺到她旁边：“哪有什么星星啊？”
“肯定有。”
“好好好，有。”
数了半天，除了一架飞过的飞机的信号灯闪闪烁烁，一颗星星都找不见。
“一颗都没有，明天不会是雨天吧？”苏沐橙忧心忡忡的。转头，看到叶修歪头盯着飞机。他说：“生日那天，叫你坐下多待会都不愿意，”他扭过头，“现在居然说看日出就来了，这是福利吗？”
苏沐橙哼道：“特殊待遇，一般人没有的。”
叶修翻过身，问：“那你看过日出吗？”
“没有。”她打了一个哈欠，“但是电影里看到过。那感觉像——天上有一扇门突然打开了，无数的光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那扇门关上了，这些光就再也回不去，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飘起来……”
叶修看着她的侧脸，黑夜里朦朦胧胧。
夜色越来越深，天际有一线蓝。
再过不久，天空就将亮起来，先铺一层黄，再是一层红，晓雾将歇，云蒸霞蔚。地平线将升起耀眼金光，愈来愈盛，喷涌而出，炽热嚣张，泼在山坡上草叶流光。
年轻人越岭翻山，却无心看风景，依偎在一起沉沉睡了。甜梦里应当有晨鸟啁啾，还有意中人的回眸。
Fin.
